学校党支部工作总结契子-第一章 云意轩深-墨记生活

契子/第一章 云意轩深-墨记生活




契子
一刹那间我只觉天旋地转,草木皆失了颜色。眼睛涩涩的,已为灼伤,心在微微颤抖。许多年后,当我回忆起这一幕,我才知我必已在那一瞬间便深深爱上你,也因此坠入了无底的深渊。
梅若雪第一次遇到他时是在蜀中。
她在江湖上已经闯荡了一年多,时日不长,却足够向那些足不出户的丫鬟们炫耀了。因为她曾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憧憬已久的日出,海上、大漠、山颠...她喜欢看日出,每当毛茸茸的太阳从云里跳出,照上她艳丽的脸时,她就莫名的兴奋,连心里也是暖洋洋的。
她热爱太阳,亦如热爱生命。
除此之外,她还插手了几件不平事,这使得她在江湖中小有名气。
一年多的时间,她不仅没有添上半点风霜之色,反而出落得更加漂亮苏州蓝缨学校。
秋日,艳阳天。
梅若雪望着天上流动的白云,嘴角勾起一抹微笑。爹娘总是不放心,我还不是混得有声有色。
野菊在山路旁怒放,空气中弥漫了清香。山坳拐角,一个简陋的茶棚映入眼帘。梅若雪快步走进。茶棚中稀落的客人尽是附近村民,见到如此出众之人,都忍不住细细打量。如此艳羡贪婪的目光,让她无奈的叹了口气。
她轻轻呷了口茶,眉头还是皱了一下。不知是因为旁人无礼的眼神还是因为茶的低劣。她放下茶杯,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老板,一壶茶。”声音清润,却清冷异常,仿佛冰晶刺得人耳鼓隐隐作痛。
与次同时,梅若雪觉得射在自己身上贪婪的目光顿时消失。她侧过头,一袭白衣映入眼帘,一时失神,她竟忍不住轻轻惊呼一声。眼前的男人完美的几近妖异,缥缈犹如薄雾。在如此草莽山间,身上白衣仍是一尘不染,恍若梦幻。
梅若雪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女子,从小到大身边的男子个个出色。见的多了,便习以为常,就更难对哪个动心。可是,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,他们实在没法跟他比,讶异之余更有一丝喜悦自心底悄悄溢出。她环顾四周,众人皆目不转睛,似已看得痴了……梅若雪心中暗暗好笑,自己尚且如此失神,也难怪这些山野村夫会呆若木鸡了。
白衣少年目光如电扫视众人,梅若雪只觉一阵寒意,不自觉低下头,却又忍不住偷眼向他看去。只见他仰头将茶一饮而尽,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,掂了掂,抛上柜台。“当”一声,不偏不倚正落在掌柜面前。那掌柜正被白衣少年的一瞥骇得低下头去,不防又被吓了一跳。但一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还是忍不住从心里笑出来。他一叠连声的答谢,少年早已飘然远去。
“掌柜,结账。”梅若雪也忙将一锭银子飞向掌柜,随之而去。
西风轻拂,那一角白衣干净的犹如梦境。
梅若雪看他缓缓而行,可是自己却使出轻功才跟得上。
夕阳西下,山间起了薄雾,野菊的香气更加馥郁,他轻轻携了一朵插在自己衣上。一瞬间,梅若雪仿佛看到他笑了一下,那干净的笑容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有吧?在如此喧嚣嘈杂的世间,鲜见这样干净的男子。她怔了怔,也插一朵野菊在自己衣襟之上。
再一抬头,心骤然一沉。空山朗朗,哪里还有他的影子?她施展轻功向前急驰,转过几道山坳,任由汗水打湿头发粘上脸颊,依然不见他的身影。她茫然立于当地,心中难掩一丝失落。
“你在找我?”清冷的声音自耳畔响起,她猝然转身,白衣下摆轻轻拂动,宛若人的心事。她不敢抬头,这副鬼样子全让他瞧去了……
白衣少年负手而立,眉头微蹙,看了她良久,终于沉声道:“为什么跟着我?”她低垂着头,嗫嚅道:“我……这个……”该怎么回答,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不该跟来。
他挑挑眉,“你喜欢我?”口气淡淡的,听不出任何感情。
她的脸却“刷”的红了,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,半晌,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:“是。”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,只是,这样想着,头却垂得更低。“你喜欢我,为什么不敢看我?”他勾起她的下巴,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。她的脸更红,在他灼灼的目光下,她无所遁形。一阵委屈袭上心头,泪水在眼中打转,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。他放开她,望向远方,淡淡道:“回家去吧,你不适合江湖。”眼见他就要飘然而去,也许此生都不会再见,梅若雪忽然很不舍。是宿命吧,她咬咬牙,“等一等。”
山风袭袭,一弯新月缓缓爬上树梢,又被薄云遮住,仿佛不愿见证少女的冲动。
梅若雪平躺在草坪上,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,幽幽的叹了口气。
他的身体竟散发着淡淡的香气,多么不可思议。
她翻了个身,月光下,他的脸散发着柔和的光泽,他熟睡的样子就像个孩子,也只有熟睡时才不会让人觉得那咄咄逼人的清冷。梅若雪望着他绝美的脸,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忧伤。太美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。这样想着,心不禁抽痛起来。
朝霞洒上蓝天冰月格格,晨风拂面。梅若雪幽幽醒来,身边已经没有了他。虽然明知会是这样的结局,却还是没想到竟会这样快。他的气息、他的体温,还留在自己身上……
梅若雪等了三天。
第四天的清晨,她确知他是不会回来了。
她掸掸身上的土,缓缓走出林去。眼睛因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阳光而眯起,脸色发白。她想,还是回家去吧。
草叶上,一滴泪珠在朝霞的映照下折射出斑斓的颜色。
悲伤真实的触手可及。
那一年,她十六岁。
第一章 与君初相识
第一节
秋风萧索,大地一片肃杀。
凌绝峰顶,一个白衣少年以手拄剑,咳嗽不已。他身材瘦削,绝美的脸上隐隐笼着一层病气,却仍有一股清冷摄人之势。
对面的黑衣人面面相觑。
半晌,为首的黑衣人终于绷不住,冲上前狞笑道:“轩子玉,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吧?”
轩子玉擦了擦嘴角的血丝,淡淡道:“木峰,知道为什么你成不了气候吗?因为你深入骨血的奴性,注定只能做狗,不是人!”
“住口!”木峰声嘶力竭的喊,他将手指捏的咯咯作响。轩子玉冷笑道:“怎么,被我戳到痛处,恼羞成怒了?”
木峰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不错亦勋,我是狗,那又怎样,至少我还活着!”他凑到轩子玉跟前,阴森森地道:“而你,我保证,绝不会让死得痛快。”他忽然焦躁起来,恨恨地道:“轩子玉!要怪就怪你太狠,容不得人犯错儿,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逼的!”
轩子玉冷哼一声,目光如电盯住木峰。木峰对上这凛冽的眼眸,心中一寒,为什么,明知他已身受重伤,还是忍不住——害怕。
他挥手招呼同伴一齐上。黑衣人呈扇形缓缓靠近轩子玉。轩子玉目中一寒,缓缓拔出名为邪魅的宝剑,剑身寒光如水,瞬时天地间仿佛亮了许多。森然的杀气催下了枝上随风摇摆的枯叶,如漫天黄蝶翩翩飞舞。
黑衣人忍不住开始后退。木峰吼道:“都往前冲,谁敢后退,我先宰了他!”众人只能硬着头皮再上,寒光闪动中,数人应声而倒,连呻吟都来不及。鲜血滴滴嗒嗒自剑尖滑落,落在枯黄的树叶上,又被秋风卷起,送上并不澄澈的天。
木峰吓得两腿发软,半晌,颤声道:“这…不可能!撤!”黑衣人脚不沾地的逃下山去。
转过山坳,便有一黑衣女子森然立于石上,相貌十分娟秀,只是过于阴冷。木峰等忙跪倒行礼,不敢抬头。女子森然道:“事情办砸了?”
“启禀三宫主,内应的消息有误,轩子玉并未受伤,属下等实不是他对手,几个兄弟还折在他手上…”
黑衣女子不等他说完便喝道:“一群废物!他若没受伤,你们还能活到现在么?”木峰闻言忙抬起头,怔了怔,在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,陪笑道:“是啊!以他的性子决不会留下活口!待属下这就返回取他性命!”黑衣女子脸上泛起一抹阴冷的笑意,柔声道:“不必了,哪敢辛苦木哥。”木峰见向来冷傲的宫主竟对己关怀有加,不禁放大了胆子,往前又凑了一凑,谄笑道:“有三宫主这句话,小人就是…”话未说完,居然双眼一翻倒了下去。黑衣女子将刀在靴上蹭了几蹭,又将死尸踢下山谷,吩咐他人原地别动,这才独自向凌绝峰上来。
夕阳下,轩子玉以剑拄地,脸色惨白,胸前衣襟殷红一片,搜肠刮肚的咳嗽更让惨白的脸上泛起潮红。黑衣女子静静地看着,心底仍忍不住涌起一阵心疼。他仿佛比以前更瘦了。
轩子玉见来人是她,待咳嗽稍缓便冷笑道:“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,连木峰那样的货色也看得上。”
听出他话里的讥诮之意,黑衣女子脸上一红,“我知道木峰决不是你对手,只是他还肯听我驱使,不像那四个,死也不肯反你!” 轩子玉站起身子,淡淡道:“我向来自负自己看人的眼光——除了你!”
黑衣女子沉声道:“子玉,你当真以为我要反你?”
轩子玉挑挑眉,不置可否。
黑衣女子冲上去一把抱住他,动情地道:“子玉,我爱你!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?我……”声音哽咽,竟已说不下去。
轩子玉将她推开,强压住不耐,蹙眉道:“你这又何苦?”
黑衣女子大声道:“我为了你背叛了整个家族,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?”
轩子玉揉揉额头,绕过她,自顾自向峰下行去。黑衣女子拦住他,“霍”的拉起自己衣袖,将手臂伸向他近前。原本纤细白皙的手臂上布满了丑陋狰狞的疤痕,那样触目惊心。她激动地道:“轩子玉,我爱你,但我也恨你,爱恨交织的感觉让人发狂……”轩子玉冷冷望着她,“那是你的事。”他的冷漠深深刺痛了她,是啊,他一向就是这副德行,无论做什么,连解释都吝于去给。她痛得失去理智,咬咬牙,纵身扑向轩子玉,“轩子玉,你生是我的人,死是我的鬼!”轩子玉侧身避过她一掌,心内翻涌,喷出一口鲜血,脸色惨白。黑衣女子一惊,如果继续动手,他势必有生命危险。可是不动手,不甘心啊!她心下踌躇,不知如何是好。
轩子玉忽向黑衣女子身后道:“小商,怎么才来?”黑衣女子迅速回头,身后空空朗朗,哪有商残梦的影子?她回过头,见轩子玉站在崖头,白衣下摆随风而动,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她是真的恼了,一掌向轩子玉劈去,这一次她用上十成功力,轩子玉不敢掠其锋芒,轻飘飘向左一闪,黑衣女子不等他站稳,又是一掌击去,她将两路封死,逼他出手,哪知他却向后退了一步,而身后就是断崖!
“子玉,”黑衣女子惊呼,眼看他衣袂飘飘,直坠下去,转眼便消失在云雾中。“子——玉......”她凄厉的呼喊,回声跌宕起伏,惊起无数寒鸦。秋风呜咽,催得黄叶萧萧而下,太阳已沉下半边。
她喷出一口血,便昏了过去。
明月初升,画眉轩的生意正好。招待客人的前厅里,莺莺燕燕,是大多数男人喜欢来的地方。客人们喝酒,猜拳,高声喧哗,也和怀里的姑娘轻轻低语。偶尔的,会从他们的口中听到“媚娘”这个名字。媚娘正是画眉轩的主人。此刻,她正在里间屋子里对镜梳妆,画眉轩开在这里已经十年,远近高低的关系都已打点好,一般的客人,姑娘们自会招待,她乐得清闲。
梳妆完毕后,媚娘放下笔,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,老了,再怎么也是过了三十的人,纵然容貌依旧,但这皮肤的质感,眼睛的清澈度,都已无法跟那些年轻姑娘比了。画眉轩再开几年,自己也该另谋生路了。
脚步轻响,一个姑娘挑帘进来。媚娘一面继续端详镜中自己,一面淡淡问道,“怎么了?”进来的姑娘道:“来了个脸生的,不像一般客人。”
“你先出去,我这就来。”
“是。”
媚娘换上一袭紫色衣衫,然后款步来到前厅。
前厅门口,站着一个背剑的黑衣少年,一张脸棱角分明,目光冰冷。整个人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郁落拓之气。
媚娘一看便知这少年绝非等闲之辈。
她快步迎上,施了一礼,“公子爷是第一次来吧?您是喝茶还是听曲?”她声音尽量放柔,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。
少年扫了媚娘一眼,“你就是这里的主人?”
“是,公子爷有话请到里面说。小翠,上一壶最好的碧螺春来。”说着就把黑衣少年往里面引。
黑衣少年摆手道:“领我去这个人的房间。”他手里亮出一个人的小像,距离只有媚娘才看得清。
“这...”媚娘迟疑着,“这位爷是我们这里的贵客,我上去通禀一声。”
黑衣少年语气坚决风斩冰华,“不必,你现在就带我上去!”
媚娘犹豫一下,还是点头道:“好”。
楼上最隐蔽的雅间里,一个年轻女孩子正抱着琵琶婉转低唱,那声音缥缈空灵,却又直打入内心深处。对面一个白衣少年正斜倚榻上自斟自饮,衣饰华贵,神态自得。
黑衣少年推门而入,讥诮道:“你倒真逍遥墨一只。”
白衣少年见来人是他,不怒反笑,斟了一杯酒,这才懒懒地道:“我本就是逍遥侯嘛。”说着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黑衣少年冷哼一声,脸上泛起一丝愠怒。
白衣少年见他如此,意识到什么,正色道:“出了什么事?你怎么会来?”
黑衣少年皱了一下眉头,道:“回家说吧。”
白衣少年追问道:“宗主?”
黑衣少年顿了一下,脸上神色变幻不定,终于还是轻轻点了下头。
“什么?”白衣少年身子弹起,脸上的慵懒之意全无,“回家!”他拉着黑衣少年就往门外行去。
黑衣少年却似想起什么,返身回来,径直走向抱琵琶的女孩儿,女孩儿已吓得瑟瑟发抖。白衣少年拦阻道:“她什么也不知道!”
黑衣少年冷冷地道:“事关重大,不能冒一点儿风险!”
白衣少年轻叹口气,“随你吧。”他背过身。
黑衣少年盯住那少女,见她十五六岁年纪,虽非绝色,亦楚楚动人,一双大大眼睛里全是惧意,连哀求都忘记。黑衣少年望着她良久,终于长叹口气,“不要和任何人说今天的事,否则谁也护不了你!”女孩儿哆嗦着点头。
白衣少年喜道:“我就知道你不是那滥杀无辜的人…”
黑衣少年盯住他,神色严峻,“如果消息走漏出去,你担着。”
白衣少年迎上他的目光,俊脸少见的严肃,“商残梦,我石慕白和你一样知道轻重!”商残梦点头,二人穿窗而出。
幽灵宫灯火通明。
大厅内炉火摇曳,映的满厅幽蓝。居中的座位空着,上下首各坐着一个女子,均是极美。只是左上首的女子眉毛更细,下颏更尖,似乎也更倔强一些。下首的女子眼睛红红的,想是刚刚哭过。左首的椅上坐着一个清癯的老者,每个人都面色凝重,不发一言,空气中充满了压抑、沉闷。只有铜炉中不时传出噼噼啪啪的声音,似在提醒人们时间还在消逝。
商残梦和石慕白快步进入大厅,石慕白大声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没等回答,又有两个少年进了大厅,一个青衣,一个紫衣。左上首的女子霍地站了起来,冲着青衣少年道:“无邪,怎么样?”玉无邪望着她,目光中充满了沉痛,终于缓缓摇了摇头。众人心一沉,女子的眸子暗了下去,轻咬嘴唇,道:“这怎么可能?我不相信!”玉无邪不敢与她对视,道:“我们把洞庭湖附近都找遍了,一点消息也没有……”女子脸色惨白,嘴唇已咬出血来,大厅内死一般寂静弹跳圣经。忽然“咕咚”一声,众人寻声望去,原来右下首的女子已昏了过去,从椅上摔了下来。“洛儿”,老者忙奔过去,将她扶起,良久,洛儿缓缓醒了过来,她闭紧双眼,不让眼泪流下,身子却止不住瑟瑟发抖。
紫衣少年握紧双拳,恨恨地道:“慕容雪衣这个贱人,总有一天,我剥了她的皮!”商残梦摇头道:“我该陪着宗主去的!若是宗主……”他不敢说出后面的话,只道:“我以死谢罪!”清癯老者叹道:“小商,这不是你的错……”话未说完,左上首的女子突然打断他,愤然道:“弦隐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明知道月圆前后是子玉身子最虚弱的时候,你还放他出去!”清癯老者脸上一红,欲待辩解,终于叹了口气,垂首道:“大宫主责备的是,都是老朽的罪过!”玉无邪皱眉道:“够了!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卢金泉。”他顿了一下,续道:“宗主的脾气,大家都知道,他决定的事,谁能改的了?咱们这就出发,就是把洞庭湖翻过来,也要查出宗主下落!”
第二节
洞庭湖畔古镇上,夕阳将大地染成一片金黄,一条古道穿镇而过,道旁稀疏的坐落着几所房屋,墙皮已有些剥落,墙缝间的野草也开始黄枯。四处寂静无声,只有一株傲然挺立的梧桐,似在向人们诉说古镇曾经的辉煌。
晚饭时分,却不见一缕炊烟。
古道尽头两骑快马呼啸而来,马蹄扬起一路烟尘。坐上二人都是一身黑,黑衣、黑披风、黑斗笠,脸藏在斗笠的阴影里。两匹马在进入古镇时速度稍缓,马上人环顾四周,似在寻找什么。只一瞬间,又策马扬鞭,急驶而去。眼看就要转过街角消失不见,其中一匹马为躲避什么,突然勒住,马的前蹄高高扬起,险些将马上人摔落下来。马上人怒道:“你找死么?”却是朝着马的前方。原来街角处不知何时已转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,看样子也就十一二岁,黑衣人就是为躲他才险些坠马。这少年脸上脏兮兮的,光着脚,一双眼睛却甚是灵动。他听到马上人斥骂,不仅不怒反而笑嘻嘻地道:“死么?老子可还没活够呢,机会送给你了!”马上人手一抖,已多了一条长鞭,向少年挥去,少年全身给罩在鞭下,根本无法闪避,眼看就要被这一鞭打得脑浆崩裂,死于非命。长鞭却忽然停在半空,鞭梢已到了另一个黑衣人手中,他劝道:“算了,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?还是办正事要紧,别横生枝节了。”握鞭人向少年冷笑道:“臭小子,算你命大,下次再犯在我手里,决不饶你!”说着收起长鞭,策马而去。另一个黑衣人见少年怔怔的立在当地,显是吓呆了,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抛在少年手中,笑道:“请你喝壶酒吧,下次别再冒失了。”说着追着同伴去了。
少年朝快马离去的方向做个鬼脸,嘟囔道:“谁稀罕你的银子。呸!”说着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大口痰,却将银子收于怀中。然后向那棵大梧桐树走去。少年走到树下,仰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枝丫,深吸一口气,然后开始攀树,他手脚甚是伶俐,不一会儿就爬到树干顶端,将手伸入最为繁茂的枝杈里搜寻,不多时拿出一个很精致的木头盒子,他将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于怀中,一手护着,一手抱着树干慢慢溜下来。下来之后,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。
夕阳已经收尽了最后一丝余辉,四处寂静无声。
没落的庄院里,围着一群人。人群正中,一个绿衣少女正在给一老妇人诊脉,眉尖微蹙,老妇人不时发出阵阵咳嗽。诊脉完毕,少女道:“大娘,你又没有按我的话去做,这病又严重了。”声音轻柔动听,虽是责备,却满含了关心。妇人边咳嗽边道:“前段时间好些了,就……”少女叹道:“您这病不能劳累!这次我加大了药量,您可一定多休息。”妇人连连点头。少女仍是不放心的嘱咐。
一轮圆月升起郭奎章,月光温柔的洒上少女微微扬起的脸,少女的脸泛起淡淡光泽。
少女问道:“还有人要看病吗?”人群中七嘴八舌的答道:“莫姑娘问有没有人还要看病?”没人答言。
“既然这样,就都散了吧,时候也不早了,让莫姑娘回去休息吧。”一个手持旱烟的老汉正遣散众人。衣衫褴褛的少年从人群中挤出,来到少女身边,将木盒递了过去,低声道:“莫姐姐,这个……送给你。”说着将木盒塞在少女手中,转身跑了。少女叫道:“虎子,这是什么……”那个叫虎子的少年已经跑远了。少女摇头微笑。旱烟老汉遣散了众人,恭恭敬敬的对少女道:“姑娘,谢谢你总是免费为村人治病,若没有你,这村子早就保不住了,老汉我真是不知该怎样感谢你!”说着竟施了一礼,少女忙将老人搀起,笑道:“老人家,您这可折杀我了。”老汉又道:“天也不早了,让老汉送姑娘一程吧!”少女笑道:“不用,您也早些休息吧。”老汉点头,“也好。”少女住的地方,向来不许外人进入,他也就不再多说。少女背起药箱,和老汉道别之后,飘然而去。
夜风习习,月明星稀。少女走在山路上,脚步轻快,心情愉悦,心内想着明日该去采些药回来,忽然脚下一绊险些摔倒。少女吓了一跳,低头看去,地上竟有一人。她又是一惊,竹韵雅筑从不许外人踏足,这人从何而来?又为何躺在这里一动不动,难道……
“喂,你是谁?你怎么样?”少女唤他,那人没有反应。少女借着月光看去,见他脸色惨白,毫无血色,但似乎还有气息。
少女深吸一口气,俯下身子,手在触到他时迅速缩了回来,触手处一片冰冷,但确实人还没死。少女定定神,拉过他手臂,诊起脉来,他伤的实在不轻,又浑身冰冷,衣服均已湿透,估计是从崖上掉下来,刚好掉在漱玉潭中,又被冲上岸来的。若放任不管,他只有死路一条。少女沉吟一会儿,终于还是将他拖回竹韵小筑。见死不救绝非医者所为,想来爷爷不会怪我,她在心里轻轻说。
他伤得实在太重,而且不是一时一地之伤,能否救得活,她没把握。可是她有些好奇,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,身受如此重创,即使在昏迷之中仍不肯发出半点呻吟之声。
轩子玉仿佛置身于寒潭中,冰冷的潭水透过皮肤直刺入骨头,胸口闷的快要窒息。恍惚中彷佛又看到了母亲,那从未笑过的、未老先衰的母亲。他想起母亲那冷漠的眼神,心就不由地抽紧,压抑在心底已久的孤单、恐惧仿佛觉得体内空间太过狭小,不可遏制的向外溢出。
或许从不曾忘却。或许只是佯装忘却。
冰冷的潭水如同利剑刺入骨髓,死亡的感觉又一次如此迫近。黑暗笼罩了一切,他在一点点的沉沦,他知道当自己全部沦陷在黑暗中时,生命就走到了尽头。可是那又怎样?他不想再做任何挣扎,既然早已厌倦了活,那就死吧,也许死更容易一些。
似有若无的琴声。缥缈、缭绕。轩子玉头脑立时清醒,求生的意志一经唤起,便迸发了无尽的力量。循着琴声的指引,他挣扎着向岸边游去,岸上一个绿衣仙子轻抚着琴,一缕秀发垂在胸前,在微风中轻抚脸颊。是梦么?
琴声嘎然而止,轩子玉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之上。床对面是一扇窗,窗下一具焦尾古琴,琴旁竹筒里插着一捧绿菊。东面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,学校党支部工作总结上书“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”,字写得行云流水,飘逸又不失风骨。字画下面一个竹制书架,满满的全是医书。竹室虽然不大,但十分舒适惬意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帘洒下斑驳的竹影,满室淡淡的余香。
轩子玉慢慢坐起身,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提不起气力。
“公子,你醒啦?”声音清柔,充满了喜悦。
一角绿衣映入眼帘,轩子玉怔了怔,竟和梦中的一模一样。她周身缭绕了一层雾气,不似尘世中人。
“是你救了我?”他蹙眉问她,声音清冷,犹如冰晶刺得人耳鼓隐隐生疼。
“是啊”。她回答。他终于醒过来了,虽然脸色苍白,但难掩俊美,一双眼睛极亮,仿佛可以洞穿一切,她觉得小室中竟清冷了许多。
他偏着头看她,“这里什么地方?”
“洞庭湖畔,忘忧山,竹韵谷。”
“忘忧?”他眉头再次微蹙。
她曼声吟道:“天高云淡,风景秀美,直教忘忧。”他望着她,目光灼灼,她给他看得低下头去,脸上泛起淡淡红晕,似涂了胭脂。
他收回目光,脸上泛起一抹苦笑,据他所知,这世上只有一种法子可以让人忘却烦恼。
“我叫莫嫣然。”她抬起头,微微一笑。
“嗯。”他点头。
“公子贵姓?”
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,反问道:“有这个必要吗?”
她笑笑,“随便你,我只是觉得知道姓名便于称呼。”
他仿佛没听到她说什么,只下意识地摸向身旁,“我的剑呢?”
“剑?”她搜寻记忆,“我没看到。你是被潭水冲上岸的,或许你的剑还在漱玉潭中。”他点头,这把剑和他心有灵犀,只要他不死,他就总能将它唤回身边。
“轩子玉。” 他忽道。
她一怔,继而嫣然一笑,“很好听的名字,轩公子,很高兴认识你!”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女子的婉约之美,虽没答言,但不知不觉间,眼里已带上笑意。
目光扫到窗下的古琴,想起梦里情境,他道:“你刚刚弹琴了?”
莫嫣然点头道:“每日我都会弹,有助于唤醒你。”
果然。
回思梦中的旋律,他道:“音色很好……”
莫嫣然一笑,知道他的意思。不过这本就是清心曲,自然不会有太多感情。他忽然起了兴致,下床来到琴畔,修长的手指在琴上轻抚,便有音乐流淌而出。晚风抚窗,吹动他衣袂和发丝。莫嫣然才发现他是这样的好看。
琴声时而铿锵,时而激越,一曲终了,余音未绝。轩子玉望向她,“如何?”
莫嫣然学着他的口气道:“公子琴声中带着杀伐之音。”
两人相对大笑。
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,莫嫣然侧头倾听,“药好了。”说着飘然出屋。她再进来时,小室内顿时香气缭绕,因为那碗药。轩子玉将药一饮而尽,还是不禁蹙起了眉头。
“药很苦吧?”
见他并未答言,她抱歉的笑笑,“我的药总是格外苦些。”
苦味纠结在舌尖,轩子玉竟觉得有一种快意。
莫嫣然在准备晚饭,偶尔传来碗盘相碰发出的清脆声音,如珠落玉盘。夕阳已落,天气转阴,室内已经昏暗。轩子玉盘膝坐在榻上,想让内力运行周身,却发现内力一时提不起来。他也不较劲,索性躺下,室内越来越暗蔡小兰,轩子玉躺在黑暗中,只觉得是一种享受,消极的沉沦。若是能永远这样躺下去,也是一种福气吧?
一缕饭香飘入,莫嫣然周身缭绕的雾气在昏暗中更甚,他看着她忙碌,心内涌起一阵暖意……
莫嫣然点起灯,“吃饭吧。”
红烛摇曳,小室生春。四色菜肴在烛光照耀下格外甜美。
轩子玉忍不住叹口气。
莫嫣然望着他,“公子为何叹气?”
轩子玉摇头道:“有肴无酒,如此良夜何!”
莫嫣然忍不住笑出声,“公子好酒?”
“当然。”
“这样啊,”她偏头想了想,认真地道:“明天就可以有酒喝啦。” 说着,还做了个一饮而尽的动作。
“好。”声音依旧清冷。
轩子玉不会想到看似平淡的几句话,使他偏离了原定的生命轨迹,改变了他的一生。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命运,避不开,亦躲不掉。
之后每日晚饭之时多了一壶酒,拨开塞子,酒香四溢。轩子玉总是将酒一饮而尽,再吃饭。既不问酒的来历,也不道谢。莫嫣然也不以为意。她会给他讲一些趣事,但从不问他的身份来历。他有时答上几句,但更多时是静静的听,偶尔的也会大笑。饭后她会收拾碗碟悄然离开。有时,她也陪他坐一会儿,他是沉默内敛的男子,喜欢静静思索,她便也不去打扰。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从夕阳西下坐到明月初升,任时间于指尖悄然流逝。有时她想:他是愿意她陪着的吧,虽然他没有任何表示,可每每默然相对的时候,她总能感到他身上咄咄逼人的凉意缓和许多。
第三节
一灯如豆,莫嫣然以手支颐,双眉紧锁。轩子玉的脉象很怪,除了所受伤之外,他的体内似乎还藏着另一致命隐患,但她偏偏不能确定那是什么。她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诺大的迷宫,苦苦思索,却找不到出路。有时仿佛找到了,答案却一闪而逝,再仔细想时,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。
从救他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,仍然理不出一点头绪,莫嫣然充满了挫败感,苦恼极了。她曾希望得到他的配合,他却说,生死有命,何苦执着。这人……莫嫣然叹了口气,无奈的摇摇头。
轩子玉负手立于窗前,仔细算来,自己在这里已有月余,幽灵宫——现在正是风雨飘摇吧?看来自己有些低估了慕容雪衣的能量,若非眼前这女子……
新月朦胧,风吹竹林沙沙地响。
莫嫣然周身缭绕的雾气在月光下仿佛更浓,晚风吹起她衣袂,竟给人要乘风而去之感。
“你在干什么?”轩子玉的声音清冷亦清润。
莫嫣然回头,对上他的眼神,脸上一红,道:“没什么。”
轩子玉蹙蹙眉,径直走进听竹轩。她跟着进来。
“我在祈祷能够治好你!”她的声音温柔亦坚定。
他挑挑眉毛,“哦?”
“身为一个大夫,我不能看着你受苦!”他凝视她,月光下,她的脸几近透明,表情执着而认真。莫名地,他竟有一丝失落。
她接着道:“轩公子,我需要你的配合,你双亲有没有你这些症状?”
他的脸色没有改变,但莫嫣然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首山新浪博客。因为他周身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场,在摒退着她。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,也因此而领悟,他其实离她很远。
他冷笑一声,“不劳费心”。
她望着他扬长而去,有些黯然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轩子玉只在吃饭和服药时才能见到莫嫣然,她的脸色有些苍白,有时心不在焉,有时心事重重。吃完饭,收拾好碗筷就匆匆离开,对于治病的事也缄口不提。
她是故意躲他么?自己做的有些过,她到底是一片好心。即便那样,又有什么,不过是萍水相逢。于他,她不过是生命中匆匆的过客;于她,他也只是她无数病人当中的一个。偶然间相逢于一点,然后朝着各自的方向渐行渐远。
再过几天,就离开吧。
轩子玉负手踱出竹韵小筑,住了这么久还从未好好欣赏一下此地美景。回首处,眼前一亮,小筑脚下,几支菊花在秋风中含苞待放,竹楼四角翘起,每个角上垂一个铃铛,在风中发出清脆的欢声,门上悬着扁:竹韵雅筑。遒劲有力。碧空如洗,白云流动,苍鹰振翅飞过,他忍不住轻轻折了一支插在自己衣上,花瓣柔嫩细腻,淡淡的香气轻触鼻端,心旷神怡嬴夫人。
方竹青翠欲滴,轩子玉缓缓穿过方竹林,阳光透过竹叶温柔地洒在身上,如同情人的眼波。过了听竹轩,他听到了隐约的水声,他循声而去,小路清幽,水声越来越响,他不禁想到了苏醒之前的梦。转过一山,一道飞瀑倾斜而下,水声轰隆,四周峭壁怪石,水打在青石上溅起串串珍珠,又如碎玉。水沿着山石缓缓流下,聚入幽潭。满山枫树,枫叶如丹。轩子玉仰头望去,竟不见顶,难道自己就是从上面掉下来的?
泉上有亭,轩子玉看到一绿衣女子萎顿在地,他心中不由升起一种不祥之感。他迅速奔入亭中,见莫嫣然脸色苍白,手指割破,点点血珠滴在绿衣上,满地零乱的药罐。
“莫姑娘?”他扶起她,皱眉道:“你在试药?”
莫嫣然微微点头。
察觉她身子在轻轻颤抖,两鬓隐隐笼着一层黑气。他道:“我用内力帮你驱毒。”
“不”,她缓缓开口,“我药量掌握的很有分寸,睡一会儿就没事了。”顿了一顿,“轩公子,你说这里风景美不美?”
轩子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只沉声道:“为什么这么做?”
她望向他,“轩公子,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自己的性命如此漠然”,见他双眉紧蹙,她望向远方,续道:“但是……我不愿你受苦……”她叹口气,“我救你回来时,你伤的很重很重……我根本没把握治好你……可是即使身受那样的苦楚,你也不肯呻吟一声……当你醒来时,我好开心……”
他低声道:“别再说了”。
“不,你让我说……”她眸光那样温柔,“轩公子,救你的是你自己……所以你一定要配合,若你不肯配合,再高明的大夫也无计可施……”
“莫姑娘……”他无言以对。
她又道:“我房间左手柜子里……有一张药方,是你平日吃的……万一……”
“不要再说了。”他不喜欢她这样,有一种交待后事的感觉。低头看她,她已昏睡过去,即使脸色苍白憔悴,仍掩不住绝美容颜。
他将她拥入怀中,平生第一次有了心乱如麻的感觉,他怔怔的望着她,忽然很害怕她就此睡去再也不会醒来。
莫嫣然开心极了,她知道轩子玉愿意让自己医他了。他主动配合她诊脉,按时服药,山田光子虽然,他还是没有告诉她生病的原因。
凉风轻拂,天高云淡,正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。
莫嫣然来到轩子玉房前,轻轻地道:“轩公子,我要到镇上去一下。”她以为他必和往常一样不会答言,正要转身离去,他却道:“等一下复仇大世界。”
莫嫣然一怔,继而心中一喜ca1521。然后他已到了近前,一袭宝蓝色长衫更衬得他面如冠玉,眼亮如星。见他也看着她初代风影,她羞涩地低下头。
他淡淡的道:“我和你一起去”。她一怔,忙道:“好啊”。
出了竹韵谷,轩子玉才发现原来天已经这么冷了,在谷中却还不觉得。
两人并肩而行,轩子玉一如既往的沉默。莫嫣然嘴角却总是挂着微笑,她想她一定像个傻子。镇上人不多,然而却都向二人行注目礼。两人都是神仙般的人物,即便在最繁华的都城,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,更何况在这山野村镇。莫嫣然倒还能泰然自若,轩子玉却轻轻皱起了眉头。
莫嫣然在一家丝绸铺子前停了下来,她想好好挑几匹丝绸,再给
轩子玉做几件新衣。也不知他喜欢什么颜色,待要询问,才发现身边的轩子玉早已不知去向。她忙问店主,店主却说从没瞧见什么公子,明明就是姑娘一个人进来的。
她心里一紧,跑出店铺四处打听,人都说没见到。她茫然立在街心,无数念头汹涌而出。怪不得他要陪自己来镇上,原来只是为了离开。怪不得他要穿上新衣,原来是不想那么狼狈的回去。她心中一阵伤感,就这样离开了吗?为什么连道别也不肯呢?她甚至都没法怨他,他既不曾表示过喜欢她,更不曾给她承诺,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罢了。
天开始下雨了,出来时还是晴空,这天变得好快。小贩、顾客都慌慌张张的躲雨,有好心人提醒她,她也充耳不闻。深秋的风裹挟着雨打在她身上,她的衣服瞬间就湿透了。
就在这时,蓝影一闪,她心内一阵悸动。他将她拉至店铺檐下,“下雨了,你不知道避?”
她低下头,一瞬间,她知道自己再不能像从前一样淡然自若了,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全系在他身上。她本是个随性女子,既然爱了,就无需掩饰。她低声道:“我以为你不告而别……”声音越发低下去,连自己也听不清。
他沉默了一会儿,淡淡道:“早晚的事”。
“我知道”,她轻轻地道,垂下头,神色有几分黯然,“再等几日吧,或许我可以治好你的病”。
“好”。两人又沉默下去。良久,他道:“回去吧,雨停了”。她点点头,跟在他身后。
雨后的天分外湛蓝,空气也格外的清新,漱玉潭水轻快地流着,浑不知人的心事。有那么一瞬间,莫嫣然仿佛感到了轩子玉心中深埋的忧伤。待她仔细寻觅时,又是一片平静,一切都那么不可找寻。
第四节
试了几个方子都没什么效果,莫嫣然不禁发起愁来。
晚风刮过,将书页翻开。
她起身关窗,忽然想起爷爷生前说过的一个奇方,爷爷曾说那奇方可治各种不足之症。想到可以医好轩子玉,她心中涌起一阵喜悦。只是那方中有一味八角灵芝该到何处去寻?根据古书记载,八角灵芝喜湿又喜阳,如此说来,洞庭湖畔的忘忧山阳最适宜它生长,可是爷爷去寻过几次,总是空手而归。想到这里,她轻轻叹口气,不管怎样,也要找找看。
次日清晨,她梳洗好,来到轩子玉房前。
“轩公子,我出去一下。”
“去镇上么?昨天不是刚去过?”他从房间出来,见她背着药筐,扛着荷锄。“是去采药?”
“是。你等我回来。”她笑笑。
“你自己小心。”
“好。”她笑着离开,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的背影,直到消失。
洞庭一带群山莽莽,忘忧山较为平坦。莫嫣然沿着一条平素采药的小路缓缓上山,此山虽然不算高,但因离湖甚近水气颇多,是以山顶终年云雾缭绕。从山脚望去,恍然会觉得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。
莫嫣然走到小路尽头,拐向与平素采药相反的方向。这条路灌木丛生,脚下也是藤萝密布,她艰难前行。越往前行山路越陡,总算接近崖边。她用荷锄左右敲击,用手在可疑之地摸索,手几次给荆棘割伤,却一无所获。行至崖边,她在一块平地上放下药香,如果此地真有八角灵芝,那么必有毒虫猛兽窥伺在旁,必先将它除去。她点燃药香,很快袅袅薄烟缓缓升起,又散开,空气中也弥漫了药物特有的清香。这香是她从爷爷遗留的方子中改良而来,究竟能否有用,她心里没底。
她躲到一块大石之后,侧耳倾听。半晌,枯草中簌簌而响,一物从草中游来,空气中也弥漫了腥气。莫嫣然又惊又喜,听声音应该是大蟒,她这药对蟒最是有效。只听那蟒围着药香慢慢盘起身子,在药香周围蹭来蹭去,终于张开血盆大口将药吞下,不多时便开始挣扎摔打,过了一会儿,不动了。
莫嫣然心中一喜,来到突出的崖边,探出手臂,摸索一会儿,终于从岩下将灵芝采下。她握着灵芝,心中激动,真想就在这旷野中跪下,以谢菩萨保佑,上苍眷顾。
忽然黑影掠过,她手中顿然一空。她大急,“什么人?这是救命之物,快还我!”
“求求你,还给我吧!”她充满乞求的声音,任谁听到都会动容笑傲风流,只可惜空山朗朗,并无人迹。她颓然坐在地上,恨自己无用。
脚步轻响,莫嫣然迅速回身。一袭白衣,却是轩子玉。
他将她扶起,蹙眉道:“发生什么事?”
她急道:“轩公子,有人抢走了可以医好你的八角灵芝,你快去追,也许还来得及!”
轩子玉环视四周,秋风萧瑟,草木摇落,绝非能藏身之处。叹道:“来不及了。”
功败垂成,莫嫣然急得落下泪来。
他拍拍她肩,“放心吧,我没那么容易死。”莫嫣然抬起头,轩子玉俊逸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,深秋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,白衣干净的恍如梦幻。莫嫣然的心都融化了。
轩子玉瞥眼间看到她的手,皱眉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的手。”
“没什么......”她忙将手藏进衣服。
他心中涌起暖意,将她揽入怀中。她心砰砰直跳,羞涩的将脸埋进他怀里。不知道为什么,听到他的声音,心就会定下来。不过就是一死,有什么大不了。纵然你真的无药可医,我陪你一起死就是了。
轩子玉跃入漱玉潭。其时已到冬日,潭水冰的刺骨。他潜运内力,在水中摸索。潭中白鱼在他身畔游来游去,邪魅剑静静躺在潭底,他拾起它,抬头从水中望出去,天空有些灰,太阳有气无力的悬着,他忽然觉得就这样长眠于潭底也是不错的选择,他刚想躺下试试,就听到了莫嫣然的呼唤,他一跃而出,见她立于潭边,衣裙下摆已被潭水浸湿,满脸担忧之色。他将剑放入她手中,“这就是我的剑”。
她轻轻抚摸,剑身被潭水浸的冰冷,冻得她有些发抖。作为医者,
她能够感受到剑上的戾气,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。她缓缓拔剑,轩子玉握住她手,“别拔,此剑出鞘,必饮人血。”她打个寒噤,心中不祥之感愈发强烈。
听竹轩中高县天气预报,莫嫣然正缝制新衫。天越来越冷,她想给他缝几件冬衣。她纤细的手在朦胧的月色下更觉美轮美奂。她逢的如此用心,当轩子玉来到身边时也没有察觉。
他轻叹口气,她报以一笑。自从忘忧山回来之后,她曾认真思考过他们的关系,幻想过他们的未来。有那么几次,她曾鼓起勇气,想要出口,可是在看到他的目光时,就胆怯了。他的目光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,拒人于千里之外,可也不是期待、怂恿,而是漫不经心的。她对他产生了特殊的感情,他的态度却模棱两可,或者说这正是他的态度。
她自幼生长于竹韵谷中,性子中自有淡然的一面。她已为他哭过,也为他笑过。现在她将主动权放在他手上,若他不肯前进一步,那她也不去强求。
她继续缝制新衫,虽然低着头,但仍能感到他灼灼的目光。她尽力收敛心神,手还是轻微的抖。
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缝,一阵温暖涌入心间。假如……这里就是他的家……一念及此,他也是一惊。
不能再这样坐下去了。他起身:“莫姑娘,你想不想看我练剑?”
莫嫣然抬起头,脸上显出讶异之色,继而笑道:“好啊!今晚我要一饱眼福了。”想起什么,她蹙眉道:“可是这剑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他跃出竹轩,缓缓拔出宝剑。月凉如水,宝剑上蓝色光芒倾泄而出。月光下,轩子玉身影闪动,身法快的让人无法相信,偏偏一招一式却又清清楚楚。
莫嫣然站在竹轩下痴痴地看着他,她知道这一定是他第一次练剑给人看。倘若她会武功,便可以看出这正是武林失传多年的绝学。
接着,她被他拦腰抱起,然后她就到了空中,竹林在脚下簌簌而过,耳边风声呼啸,真有飞的感觉。
“害怕吗?”
她轻轻摇头。他微微一笑加快了速度,“如果你怕,就抱紧我。” 她将脸颊贴上他心口,他的体温较常人低些,却总是给她安定的感觉。
忽然他身子直坠下去,她一惊,难道他旧伤复发?她正想询问,他带着她轻飘飘落地。原来他是故意的。
两人相对而立,他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捋至耳后,“莫姑娘,谢谢你。”
她一怔,“谢我什么?”他没有回答,缓缓回屋去了。莫嫣然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说谢谢松村香织。
轩子玉回到房中,长长叹了口气。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子总是带给他温暖的感觉,使他竟留恋起来,迟迟不舍得离去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明天一定要离开。
次日午饭之时,他竟给她斟了一杯酒。她隐隐觉得有事情发生,静静等他出口。他一杯杯的将酒一饮而尽,却始终不发一言。菜凉了又温,温了又凉。终于,他淡淡开口:“莫姑娘,我要离开了”。
这一天还是来了,她心中一阵失落,缓缓道:“什么时候?”
“明天早上”。还是推迟了一天,他讨厌拖泥带水的自己。
她轻轻点点头,“晚上我为你饯行!”
“好。”
从窗口就可看到她忙碌的身影,她竟能这样平静,倒也出乎他的意料。他有无数的女人,但并不曾对谁动情。他总是趁那女子熟睡之时便已离开,因他实不愿见到她们哭哭啼啼腻烦的样子。本来就是你情我愿,何以事后便改了初衷。凭什么认为他会对她们负责?
只有这个女子惧魔症候群,她从不要求他什么,却总是将温暖带给他。即使一言不发,他也能感受到她心底流淌出的关怀。他是个清冷之极的人,人世间所有的温暖还未到他身畔便已冰冻。多么热情如火的人,在他身畔也被感染的清清凉凉许思琼。可是她的温暖如同冬日的一缕阳光,虽不热烈,却能穿透层层冰封直达他心底。那束温暖仿佛恒温,不因他温度的改变而改变。渐渐地,竟使他迷恋起来。见不到时,他便想她,他不愿她伤心难过。那日在古镇之上,他本想一走了之。见她那一脸哀伤,便心痛莫名,终于还是折了回来。他也忍不住扪心自问:难道我真的对她动了情?
晚饭颇丰盛,居然还有一尾鱼。莫嫣然破例也为自己倒上一杯酒。两人相顾无言,各怀心事。半晌,她举起酒杯:“轩公子,我敬你本色警察。”
“好”。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
轩子玉想说些什么,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。他想,就这样离开吧,这样对谁都好,包括莫嫣然。
晚饭后,莫嫣然拿着一个包裹来到他房中,“轩公子,这是我给你做的几件冬衣,天凉了,你要记得添衣服。”
“嗯。”
她又掏出几张药方,“这些都是对你有效果的方子,你记得抓药。 ”顿了一顿,她续道:“我曾听爷爷说江湖中有个叫弦隐的前辈,医术十分之高,你若遇到他,可请他医你的病。”
“好”。
她从身后拿出一个酒葫芦,摇了摇,“你看,这是你明天路上喝的,你身子还没大好,酒要少喝。”
他道:“多谢你”。
“那么我出去了。”
看她缓缓出去,他心里竟然隐隐作痛。望着窗外一轮明月,他皱起眉头,怎么又到了月圆之夜?
次日清晨,天阴阴的,下着小雨,轩子玉的心也暗下来。
莫嫣然送他到谷口,二人并未说什么告别之语。也许都认为这一别就不会再有相见之日,所以尽量淡然,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伤痛降到最低。
轩子玉缓缓而行,在将转出山谷之时,终于还是回头,见她仍是撑着油纸伞静立当地,那一袭绿衣在萧疏的冬日更显单薄,他心中一阵惆怅。蓦地心口中一阵剧痛袭来,那疼痛如此尖锐突然,竟让他忍不住弯下身子。他想起四个字:噬心之苦。
他咬咬牙,终于头也不回的离谷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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